【采访】孤岛——在小县城里经营现场音乐

前两年乐夏的破圈让国内的独立音乐市场有了些前所未有的变化，然而在一些五六线小城市里整个音乐演出生态依旧是不容乐观。

        “有时候我内心里非常矛盾，举办乐队演出时常让自己陷入落寞的境地，而且每次都会赔钱，举办乐队演出的意义也越来越模糊。”每次举办完演出借宿在livhouse里的孙渤时常会这么想，独自面对着结束后寂静的演出场所，随之而来的还有着音乐演出结束后留下的虚无感。

        与孙渤的相识，是在一次公司团建上，当时他正在作为一名新入职的员工过来向我们这一桌的同事敬酒，恰巧就与在坐的一些同事聊了起来。当我听到与摇滚乐相关的话题时，立马就接过了话茬。这才得知，他是在这座城市下属的小县城里在做一些乐队演出的相关事宜，而那座小县城也恰恰是我的老家。

        在我考学的时候，曾经也认识过一位推动现场音乐的主理人，经营了一家livehouse，但是生意几近惨淡，即使是国内外乐队的演出观众也是寥寥无几。除此之外，livehouse像是作为当地乐队的演出排练场所一样，周围的观众与顾客寥寥无几。最后改善经营，为livehouse酒吧开设了餐厅业务，这才让生意好了起来。但是最后因为合作上的一些冲突，餐厅合作人从中撤资，livehouse也逐渐地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而作为livehouse的主理人，也耗尽了自己的热情，从一个满测热血的年轻人慢慢蜕变成一位回归家庭生活的上班族。

        不过，起初孙渤并没有要经营现场音乐的打算，机缘巧合和阴差阳错之下，加上一些人的帮助，才走上了现场音乐的道路。

        在上大学之前，孙渤本想要选择新闻专业，但是得到了父亲等亲人的反对，甚至是当面说出“你这样的口才和内敛的性格与人打交道都费劲，根本就不适合做记者和编辑。”当时的孙渤虽然心有不甘，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顺从，选择了父亲希望他从事的专业——金融。可是，大学几年也几乎没怎么上过课，也从来没有融入过集体，当然很多同学都是这样荒废的，三年很快就结束了。留下的只有日渐成熟的吉他弹奏水平，并且也写出了三首吉他指弹曲子，分别是《暖冬》和《发霉的苹果》。虽然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大多数也都是在自娱自乐，希望能够借此作为礼物来送给当时心爱的人，但是好歹也在枯燥的大学生活里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每天在出租屋里弹奏着吉他，日复一日，乐此不疲。至此，这几首曲子仍然储存在孙渤私藏的U盘里，还从来没有发表过。

        眼看着就要毕业，孙渤也渐渐意识到自己即将就要被抛入到社会中去，他对自己四年来学过的金融专业还是丝毫提不起兴趣，念念不忘的还是自己打心底里就感兴趣的事业——新闻。于是，孙渤从自己的身边事开始做起，他模仿着一名日本留学生在中国做过的一个国内摇滚编年史网站，事无巨细的记载了2000—2012年间国内摇滚乐的一切动向。孙渤也希望自己能够做出来一个面向家乡的音乐网站，记录这几年间的家乡摇滚动态。于是紧随着孙渤也创建了自己的自媒体——黄皮书——名字的缘由是来自家乡“黄骅”的名字。从此之后，孙渤一直活跃在当地的各种音乐社团之中，采访当地乐队、挖掘有潜力的音乐人、造访高校里的学生乐队，并因此买了一部DV来为高校乐队拍摄纪录片。

        学生们对这突如其来的孙渤感到无比陌生，一直被诟病有性格问题的孙渤也在这个时候仿佛如愣头青般冲入了那个他并不熟悉但念念不忘的领域，与学生们一起吃饭，一起排练……除了上课与夜晚休息的时间，基本天天都待在大学校园里，很快的就与学生们打成了一片，学生们也都把他当作“大哥哥”般的人物。虽然这部纪录片最终并没有成型，但是剪出来的预告片却被大学官方媒体收录并发表，迅速地让这支乐队成为了学校里的明星乐队。并且被引荐到当地的现场演出中去，也从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乐队走向更大的平台。

        但是孙渤的媒体工作却好景不长，除了一些当地的音乐爱好者去关注他的自媒体之外，再加上摇滚乐、民谣等音乐类型在当时看来都是属于小众音乐，本身的受众就微乎其微，更何况还是在一所小县城里做着这样的事情，更是让父母对刚刚毕业的孙渤所从事的领域不抱有任何的希望。毕业一年后的高中同学聚会中孙渤看到彼时的同学现在都有了安稳的工作，上班、给家里做事、考公务员、进事业编、当老师……当孙渤讲出自己正在做的工作后，虽然同学们都对他报以着强烈的好奇，但是似乎在他们的语气中这项事业并不是一项会得到回报的工作。一位好友劝他：“你做的这个东西在大城市还好，但是在我们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小县城里做这种东西就注定没有多少回报。”先前的孙渤并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就如同九十年代到新世纪的乐队一样，大多数都围绕着北京展开一样，天然的首都环境让他们能够过早的接触到外来的东西，也使得北京出现了众多的乐队。而现在乐队呈现出了百花齐放的态势，但是摇滚乐却从大众变为了小众。自己做了一年的面向家乡的自媒体也才不到三百个粉丝，把它来当作主要的事业确实也不太现实。

        在不久后孙渤就进入了正常的上班生活，在银行里做起了收银员，转而把音乐自媒体作为自己业余里的事情。只是当银行效益越来越不好的时候，又面临到了被辞退的境遇。后来又进入到了汽车检测站里工作，但仍然在工作不久后被辞退。在问到孙渤为什么会频频被辞退，孙渤只是说：“一部分是自己的工作能力问题、性格问题和公司的效益问题，另一部分可能是自己并不太合群，在突然进入到集体环境中并没有按照集体的方式去生存，自己也没有想要以慢慢往上走的想法，导致自己在内部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员工。”

        两次辞退的境遇让孙渤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和未来的迷茫，用孙渤自己的话就是：“当时的我就像贾樟柯电影里的人物一样，每天骑着山地自行车游走在县城里面，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时常感觉二十四五岁的自己一无是处，身无分文，感觉无比的落寞。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等到livehouse开门的时候，会抱着电脑躲在里面的角落里，伴着音乐与啤酒写写自媒体的稿件。后来去的多了，就与那里的老板混熟了，有时候会和老板他们聊聊天，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跳脱出了生活一样，可以无限的去谈天说地。每次结束回到家都像是没有发生过那样，感觉在地下小酒馆的谈论很虚幻，当然也很留恋。”

        孙渤也依靠着做自媒体的经验和在livehouse里因音乐而结识的朋友，进入到了当地的一家小型传媒公司，在里面做新闻采编和文案策划，也算是从此进入到了自己最想要去从事的新闻行业。再加上老板也是一个非常热衷于文化传播的人，也与livehouse的老板一起策划了一场面向全国的音乐节，阵容丰富，实力强悍，基本上当时的音乐节大牌也全都请到了这所小县城里。孙渤也在其中帮助着他们策划和宣传，学习到了许多的策划演出经验，也为日后自己策划的第一场演出打下了基础。

        在这场音乐节不久，这所城市里唯一的livehouse也面临了关门停业的遭遇，由于顾客了了入不敷出不得不将酒吧给卖了出去，livehouse老板也回归到了日常生活之中，帮着家里一起打理导油的企业，城里的音乐爱好者也都如鸟兽散般的没了一个谈天说地的“陋室”。

        “他好像完成了内心的一个想法。”孙渤对这个现场演出的前辈作出如此的看法，但是又觉得乐队演出不应该在这个城市里消失，是应该存在于这个地方的。

        孙渤作为传媒公司的一员，也会时常地关注到一些策划动态，在私下仍然在运营着自己的公众号，寻找一些音乐人做专访。在一次听歌的过程中，孙渤无意间发现了一名本地的民谣音乐人，虽然还在上高中，但是有过一些校内校外的演出。孙渤通过私信与他建立起了联系，也进行了一次采访。在交流过程中，孙渤感受到了这名十五六的年轻人身上的朝气蓬勃的劲头，在言语之间就能感受到想要再次登上舞台的冲动。也许是在转瞬之间，孙渤心中突然生发出举办演出的想法。当他把这个想法转告给对方后，俩人一拍即合。很快就把这个想法落实到了实处。在周围朋友的帮助下，地点敲定在了一家小酒吧里。同时歌手又邀请到了同为音乐人的朋友，三人合作进行一场民谣演出。孙渤将这场演出取名为“黄骅遥”，名字的来源是源自野孩子乐队的一张专辑名称，将“黄河”换成自己的家乡名称“黄骅”来作为致敬。

        就这样孙渤举办了自己承办的第一场免费演出，演出也进展的很顺利，在通过自己公众号和亲友们的共同宣传之下，这一晚来了很多观众，这家许久都无人问津的酒吧也因此吸引到了许多观众前来，而且演出的气氛也非常的好。在当时经验稀缺的孙渤看来，是一场比较成功的演出，一下子让他兴奋了好几天。

        “第一次演出的那种激动程度让自己仿佛感觉到在世界上换了一种身份。”尽管这场演出让自己赔了几千块钱，许多承办费用也都由自己借贷来承担，但是孙渤还是觉得“自己因此而与世界有了联系，觉得自己可以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东西出来。第一次的东西永远都会让人念念不忘无比激动。”

        不过事后也引来了一些批评，其中就有那家酒吧的老板认为他举办的“没有水平”，指出了各种各样的做的不好的地方，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又找到孙渤让其“赶紧举办第二场”。只是那时候帮助过孙渤的朋友将自己老家的房子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livehouse来承办一些演出，而孙渤会利用业余时间里时常会担任一部分的策划工作。

        但是小县城的演出市场也是可想而知，大多数的观众都是经常见到的那几波人，每次演出都会赔上几百甚至几千，从来没有见到有利润的时候，观众也寥寥无几，孙渤经常能从前来演出的外地歌手的眼中或者语气中多少能够感受到一些他们的失望。本来孙渤想通过这件事向家人证明自己，后来家里人也劝解孙渤尽量少参与这些受力不讨好的事情，慢慢的孙渤也就很少在跟家人去提起这件事。在孙渤的心中也渐渐诞生出一些矛盾的心理，明明是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如果没有回报，还总是让自己陷于某种困境，直到现在身上还需要还房贷和网络借款，靠着预支工资和到处借钱的生活，还有没有做下去的必要。这件让逐渐对这件事的意义越来越无法判断，但是在自己的心底里又好像觉得会有意义。

        比如一直在承办本地高校联盟演出，接触很多学校里的乐队，使他们能够走出校园，让他们看到自己与其他乐队之间的比较，也能起到间接的促进作用，孙渤觉得这对一个乐队的成长也是很有帮助的。虽然大多数乐队会常常因为毕业的分散乐队也要面临解散，但是可能就会因为一次演出和演出中所带出来的氛围能够让他们继续走下去，也能弥补一些自己未曾发现的不足。而在每次演出的聚集中，能够看到许多这座县城里面有着许多同自己有着相同喜好的人，大家一起聊音乐、弹琴、唱歌，通过音乐将许多年轻人凑到一起，玩街舞的，玩滑板的，还有留着长发的……让孙渤感受到无尽的好奇与交流的冲动，让孙渤能够在冰冷的生活里面感受到一丝人情的温暖，这也许就是一种文化能够带给人们的联结，而在孙渤眼里这座城市始终缺少文化氛围。